每经编辑｜金冥羽 潘海福
飞船舷窗突现裂纹，中国航天进入应急发射模式！如何克服重重困难，高效应对突发事件？从预案到实战，中国航天第一次应急发射经历了怎样的 20 天？一起了解这背后的故事。
神 20 返回舱受损
玻璃裂纹是个三角形
2025 年 11 月 5 日，神舟二十号返回任务被按下紧急暂停键。在计划返回前一天对飞船返回舱的例行检查中，神舟二十号航天员乘组发现舷窗的边缘有一个局部的异常现象。中国航天科技集团五院载人飞船系统总设计师贾世锦在航天员报告这一突发情况后的第一时间收到了现场照片。
中国航天科技集团五院载人飞船系统总设计师 贾世锦：有一个三角形的痕迹。尺寸并不是很大，我们第一眼看到下行的照片之后，感觉不太好判断它是一种什么东西，像是被一种漆什么的粘在上面似的。
按照指令，神舟二十号航天员在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光线情况下对异常位置进行拍照，同时利用空间站机械臂上的摄像机从舱外对舷窗进行辅助拍照。照片传回地面，地面组织了国内十多个玻璃相关行业的专家对损伤情况进行研判。
贾世锦：首先，这个地方是不是裂纹？第二，这个裂纹是贯穿性的裂纹，还是只是表面的裂纹？都要把它说得清楚才行，不能笼统地说可能是裂纹。大家最终统一，首先第一个统一的意见，肯定是出现了裂纹，而且有贯穿性的裂纹，整个玻璃从内表面到外表面已经贯穿了。
记者：心里会不会揪一下？
贾世锦：还是会纠结的，我们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毕竟打中我们飞船的概率已经很低了，又打到舷窗这个地方，可能概率更低，所以最开始看到觉得难以置信。
飞船舷窗是三层结构，最外侧是防热层。返回大气层时，舷窗要承受 1000℃以上的摩擦高温，防热层就是第一道防线。这道裂纹，等于给安全开了个口子。确认是裂纹后不到 12 个小时，任务总指挥部就做出了神舟二十号返回任务推迟的决定。
记者：返回和不返回之间，一定是有压倒性的不安全因素存在，还是说只要有一点不安全就放弃返回？
中国载人航天工程办公室主任助理 工程新闻发言人 季启明：这时候一定是以安全第一，只要不放心，不托底，我们推迟一点没关系。
记者：那我们逆向考虑这个问题，有没有可能我判断失误，也许它不会影响到再入大气层呢？
季启明：我们只是推迟，这时候对这个飞船，是否能够满足返回条件，并没有下结论。
接下来，工程面临的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对这个裂纹进行安全性的评估，同时对神舟二十号飞船舷窗的研制生产过程，包括试验数据、照片等等进行仔细地复核。
记者：倒查的目的是什么？
贾世锦：我们要确定，我们的产品设计之初，是不是还有什么缺陷？是不是因为我们的设计缺陷，造成了玻璃在轨出现了裂纹，这是我们最不放心的地方。
记者：设计有问题吗？是缺陷的问题吗？
贾世锦：查完了之后，我们对我们的产品应该说更放心了，无论当时的设计理念，设计方案，包括我们地面做的试验验证工作，都证明当时的设计是没有问题的，造成这个裂纹的最大可能性，应该就是空间碎片，因为这个玻璃硬度还是很高的，包括它的厚度也是很厚的。我们在地面做试验，曾经想模拟这个玻璃出现了裂纹，一般的工具都是砸不出来的，我们都得上锤子才行，我们现在分析，它是打在舷窗的侧面，就是周边，在那个地方，因为涉及类似于倒角这些地方，它跟整个平面相比，特别容易产生应力集中。
确定神舟二十号飞船无法安全返回
应急预案在紧张有序中启动
为了明确有裂纹的玻璃在返回的过程中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地面团队做了大量的仿真分析和试验，并邀请国内两家权威科研机构开展了背靠背的风洞试验。
记者：最糟糕会是什么情况？
贾世锦：最糟糕的情况就是裂纹扩展，从一端到另外一端，最终造成整个玻璃的脱落。如果出现这种情况，我们通过试验发现，我们里面用于密封作用的玻璃，在高温情况下就会发生损伤，如果出现这种情况，返回再入的时候，整个舷窗就会失效，然后舱里就会失压，外面高速的气流就会进入舱内，可能带来更想不到的一些损坏。
记者：有可能发生吗？
贾世锦：我们认为是有可能的，哪怕可能性很小，但是这个最坏情况是不能排除的。
2025 年 11 月 8 日，一个专项评审会在航天城召开。会议明确，神舟二十号飞船已经不满足载人安全返回的放行条件。
从神舟十二号开始，中国载人航天就采取了 「打一备一，滚动备份」 的策略，即每发一艘飞船，地面要备份一艘飞船，一旦启动应急发射，就由待命转到应急状态的测试工作。神舟二十号突发状况时，神舟二十一号的备份船神舟二十二号已经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待命值班。任务总指挥部当时最主要的课题，就是研究明确神舟二十号飞行乘组的返回方案。
记者：你们要考虑多少因素在里面？
季启明：第一个问题就是，神舟二十号航天员乘组，要坐哪一艘飞船回来，这里面有两个选项，一个是乘坐神舟二十一号飞船，另外一个选项就是坐神舟二十二号飞船。最终咱们选择了神舟二十一号飞船，因为神舟二十一号飞船，它的状态和神舟二十号飞船的状态，是基本一致的，而神舟二十二号飞船，它的返回舱的仪表板，和一些返回舱内的布局，做了一些优化升级，状态更改的变化要大一些。
第二个问题就是返回时机，这里面也有两个选项，一个就是神舟二十号乘组先回来，然后再发射神舟二十二号飞船。那第二个选项就是，神舟二十二号飞船发射上去，神舟二十号航天员，再坐着神舟二十一号飞船回来。
我们是选择了先返回后发射，因为我们现在空间站的状态，所有的对接口都是满的。如果神舟二十二号飞船先发射，我们必须要把空间站停靠的，一艘载人飞船或者是货运飞船，要把它先撤离，让出一个对接端口，这样我们神舟二十二号飞船，才能对接上去。这种撤离，让出，再发射，整个过程组织起来相对更加复杂，而且神舟二十号航天员，在轨等待的时间也相对更长。
所以这两个方案比较，我们认为先返回后发射这个方案，会更加地优化。
记者：这个思考的核心，就是怎么更有利于人，让他们更安全，更迅速地撤回。
季启明：对，都是基于怎么样，更好地保障航天员的安全。
11 月 14 日 14 时 49 分，北京航天飞行控制中心通过地面测控站发出返回指令，神舟二十一号载人飞船轨道舱与返回舱成功分离。神舟二十号航天员陈冬、陈中瑞、王杰顺利 「改签」 神舟二十一号载人飞船，踏上了回家之路。
2025 年 11 月 14 日 16 时 40 分，神舟二十一号载人飞船返回舱在东风着陆场成功着陆。在此之前，一直在着陆场待命的地面搜救团队根据神舟二十一号返回的时间、落点预测、空中直升机巡逻路线、地面车辆集结点进行了重新演练。历经 9 个日夜的等待，神舟二十号航天员陈冬、陈中瑞、王杰终于平安归来。
神舟二十一号飞船撤离空间站后，神舟二十一号航天员乘组要经历一个短暂的空窗期。舷窗玻璃受损的神舟二十号飞船只能作为他们在临时极端情况下的避险飞船，而无法带他们安全返回地球。尽快将神舟二十二号飞船发射升空，成为中国载人航天 「生命至上、安全第一」 原则指导下的必然选项。
2025 年 11 月 25 日 12 时 11 分，搭载神舟二十二号飞船的长征二号 F 遥二十二运载火箭，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点火发射。神舟二十二号飞船为无人状态，这次任务是中国载人航天工程第一次应急发射任务。
随着神舟二十二号飞船返回舱舱门顺利打开，一场持续 20 天、牵动无数人心弦的 「太空应急大考」 画上了圆满的句号。此次发射的神舟二十二号飞船，除了装载航天食品、新鲜果蔬，还上行了针对神舟二十号飞船舷窗裂纹的处置装置。
神舟二十号未来如何处置？
记者：出了一些故障的神舟二十号，怎么处理它？
季启明：首先是想请神舟二十一号航天员在出舱活动期间，对神舟二十号舷窗裂纹的情况进行进一步检查。
记者：那就是新任务了。
季启明：对，在下一次航天员出舱的时候，可能会去做这个工作。这次发射的神舟二十二号飞船上面，我们也上行了一个处置装置，到时候可能视情况请航天员对受损的舷窗进行防护。这项工作地面还在开展试验验证，但是神舟二十二号飞船的发射时机是不能错过的，所以我们把有关的一些工具已经上行上去了。最后神舟二十号会以不载人的状态、无人的状态返回地球，返回的过程也会拿到最真实的试验数据，这个数据我想对后续相关工作也是非常宝贵的、非常有意义的。
近年来，空间碎片数量呈现激增态势，对在轨运行的航天器、人造卫星乃至航天员的生命安全构成的威胁与日俱增。如何有效应对这一挑战，强化航天系统的防护能力，已成为中国航天人必须直面并致力攻克的关键课题。
贾世锦：这次的裂纹，我们初步判断空间碎片的尺寸应该不到 1 毫米，但是因为它的速度太快了。返回舱有一个特殊的地方，因为返回的时候必须要靠防热结构进行防热，所以就不允许我们舱外再有多余的结构存在。
记者：有没有可能就不要舷窗了，取消舷窗，干脆就变得都很坚固，那多好？
贾世锦：从人性的角度来说，一个舱也好，包括一个房间也好，都是需要有个窗户的。所以这个事确实对我们也提了醒，现在空间环境确实是越来越恶劣，尤其是空间碎片。这就要求我们的结构、硬扛的能力还要进一步加强，至少现在这个量级的，我下次要把它防得住。
「神舟二十二号航天员乘组」
成为永远空缺的序列号
随着神舟二十二号应急发射，后续飞船的研制节奏已全面提速。原定明年三月出厂的神舟二十三号飞船，预计将提前两个月完工；神舟二十四号飞船也瞄准明年夏季的出厂目标，全力推进。
由于航天员乘组编号通常与所执行的飞船任务编号一致。下一个乘组将被命名为 「神舟二十三号航天员乘组」，这意味着 「神舟二十二号航天员乘组」 在序列中永远空缺。
记者：永远缺的神舟二十二号乘组，对你们来说，它的意义在哪里？
贾世锦：这是对整个工程全线的一个提示，就是我们永远不要认为我们的工作已经做到了 100 分。对于载人航天来说，其实工作永没有止境，100 分是我们永远追求的目标，必须向着那个方向不断地努力。哪怕你的工作做到了，还有空间环境，还有不确定性，我觉得恰恰也是对大家一个警示：连续成功之后，大家还要继续保持清醒，继续保持警醒，继续保持工作的标准，不但不能降，而且我觉得还要更高。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实现后面的连续成功。
中国航天，加油！
编辑|金冥羽 潘海福
校对|陈柯名
封面图片来源：央视新闻
每日经济新闻综合自央视新闻、北京青年报
文章转载自 每经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