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经记者｜陈鹏丽 可杨 每经编辑｜何小桃 陈旭
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的一纸立案调查公告，让一家老牌会计师事务所——中兴财光华会计师事务所 （特殊普通合伙，以下简称中兴财光华） 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今年 11 月 28 日，中国证监会宣布对立方数科 （证券简称已变更为 「*ST 立方」） 涉嫌业绩造假一事作出行政处罚。由于立方数科连续 3 年虚增巨额收入与成本，深交所依法启动该公司的退市程序。同时，服务了立方数科近 10 年的会计师事务所——中兴财光华也被立案调查。
消息一出，火烧连营。据 《每日经济新闻》 记者 （以下简称每经记者） 不完全统计，11 月 28 日至 12 月 30 日，A 股共有 52 家公司相继与中兴财光华解约，改聘其他会计师事务所。而如果把时间扩宽至 10 月至今，A 股累计有 61 家公司从中兴财光华 「撤单改聘」。
公开数据显示，中兴财光华在 2024 年度内 （出具 2023 年度上市公司年报审计） 的上市公司客户数量 89 家。以此粗略计算可得，今年 10 月以来，中兴财光华有近七成的上市公司客户陆续解约。这个比例，对任何一家会计师事务所而言，都算得上 「致命的打击」。
最新的一家公司是云鼎科技，在该公司 12 月 30 日发布的公告中提到，中兴财光华因内部资源优化配置及项目组人员变动等原因，无法足额派遣具备相应专业资质的审计人员，已向公司提交辞任函。
然而，更大的 「撤单潮」 发生在新三板。据每经记者不完全统计，11 月至今，新三板累计有 91 家挂牌企业 「弃用」 中兴财光华。有意思的是，不少公司虽然更换了审计机构，但签字注册会计师仍旧没变，形成 「换所不换师」 的现象。
12 月 23 日，每经记者前往中兴财光华北京总部进行实地探访时发现，该事务所办公区域内多数独立办公室房门处于关闭状态。走访当天，记者也遇到了要从中兴财光华离职的员工。
中兴财光华北京总部 每经记者 可杨 摄
中兴财光华的 「多事之秋」
11 月 28 日，中国证监会对立方数科涉嫌定期报告财务数据存在虚假记载事项，依法作出行政处罚及市场禁入事先告知。
据查明，2021 年至 2023 年，立方数科通过开展代理业务、融资性贸易、虚假贸易等方式，累计虚增收入 6.38 亿元、虚增成本 6.28 亿元。该行为属 「严重违反证券法律法规」。
证监会同时表示，决定对该案所涉会计师事务所执业行为正式立案调查。
其实，这并非中兴财光华首次被证监会立案调查。据中兴财光华的诚信记录，近三年内，该所及其从业人员因执业行为累计受到行政处罚 6 次，监督管理措施 25 次，涉及 57 名从业人员。
例如，今年 9 月，证监会对中兴财光华为首航高科 （已退市） 提供 2020 年年报审计服务未勤勉尽责案进行立案调查。首航高科 2020 年年度报告 「隐瞒」 控股股东非经营性占用资金超 10 亿元，而中兴财光华却对该年度财报出具了标准无保留意见的审计报告。证监会对中兴财光华没收业务收入 101.56 万元，并处以同等金额罚款。
4 月，中兴财光华因在*ST 弘高 （已退市）2018 年至 2021 年年度财务报表审计中未勤勉尽责，被北京证监局责令改正，没收业务收入 462.26 万元，并处以 924.53 万元的罚款。
2 月，河北证监局披露，中兴财光华及其注册会计师黄峰、李智勇因在新动力 （现证券简称为 ST 新动力）2022 年度和 2023 年度财务报表审计项目中存在多项问题，被采取出具警示函的行政监管措施。
换言之，光在 2025 年一年，中兴财光华就有 4 家 A 股上市公司客户的审计报告被证实 「出问题」。这 4 家客户中，2 家已经退市，1 家正在走退市程序。
若把时间线再往前拉长，中兴财光华还因在给实达集团、仁东控股、海航冷链、柏堡龙等多家公司提供服务过程中存在违法违规行为而 「领罚」。中国证监会在 《2024 年上半年证监会行政执法情况综述》《2021 年证监稽查 20 起典型违法案例》 中接连 「点名」 中兴财光华。值得注意的是，2021 年，「蓝山科技欺诈发行及相关中介机构未勤勉尽责案」 被作为新三板欺诈发行的典型案件加以披露，中兴财光华正牵涉其中。
根据*ST 天喻 （SZ300205）12 月 13 日的公告，该公司拟变更会计师事务所，并在公告中强调，系因为中兴财光华收到中国证监会出具的 《行政处罚事先告知书》，其可能会被采取暂停从事证券服务业务等监管措施。
中兴财光华总部 每经记者 可杨 摄
火烧连营式 「撤单潮」 来袭
对于中兴财光华而言，眼下正是危机时刻。
虽然*ST 立方牵出的事端无异于向市场掷出一枚 「深水炸弹」，但多米诺骨牌并非从 11 月 28 日当天才被推倒。每经记者统计发现，今年 10 月份至今，累计有 61 家 A 股公司从中兴财光华 「撤单」。
据西陇科学今年 11 月 29 日的公告，中兴财光华在 2024 年度所服务的上市公司客户数量为 89 家。而据同花顺 iFind 统计，共有 83 家 A 股上市公司 2024 年年报系由中兴财光华审计。该报告期内，中兴财光华业务量排名位列审计行业第 20 位。
以上述客户量来粗略计算，今年 10 月份至今，不到 3 个月时间里，中兴财光华已丢失了近七成的 A 股客户。
这其中，最典型的是航天宏图、亚太药业。11 月 22 日，航天宏图宣布拟聘任中兴财光华作为公司 2025 年度审计机构，12 月 3 日即火速取消了拟聘任中兴财光华的相关议案。亚太药业则在中兴财光华已开始了部分预审工作的情况下，依旧在 12 月 9 日宣布拟改聘其他会计师事务所。
中兴财光华失去的 「蛋糕」，到底被谁吃到了？
每经记者统计发现，在与中兴财光华解约后，有 11 家上市公司改聘中名国成作为年度审计机构；其次是尤尼泰振青，有 8 家公司改聘；7 家改聘中审亚太，5 家改聘政旦志远。
不过，更汹涌的 「撤单潮」 其实发生在新三板。
如果单从客户数量上看，新三板才是中兴财光华更大的 「客户来源地」。每经记者查询到中兴财光华官网显示，该所累计负责 90 家国内上市公司审计业务；28 家企业 IPO 审计业务；累计负责 702 家新三板挂牌企业的审计业务 （以上数据均未知具体截止日期）。由此可见，该所新三板挂牌公司客户数量接近 A 股上市公司客户数量的 8 倍。
据每经记者不完全统计，今年 11 月至 12 月 26 日，新三板共有 91 家挂牌企业从中兴财光华 「撤单」，相继宣布改聘其他审计机构。
虽然*ST 立方的处罚事先告知书是 11 月 28 日披露，但早在 11 月 24 日，就有新三板挂牌企业在改聘会计师事务所的理由中明确 「中兴财光华会计师事务所 （特殊普通合伙） 相关业务受到影响，前任会计师事务所审计团队加入了其他会计师事务所」。
从上述改聘会计师事务所的理由中不难看出，中兴财光华的审计团队正大量离职。而离开原单位之后，大多入职中兴华、中名国成、上海孜荣、政旦志远、尤尼泰振青、鹏盛、中审亚太、国府嘉盈等审计机构。
每经记者翻阅新三板挂牌企业公告发现，中兴财光华与不少新三板公司合作年限多在 7~10 年，最长合作年限是 12 年。因此，在新三板，审计团队 「人走单离」 的现象会更加显著。前述 91 家 「撤单」 的公司中，有 12 家直言 「前任会计师事务所审计团队加入拟变更的会计师事务所」。
现场实探：工作人员拒绝受访
确有会计师离职转所
被证监会立案调查后，中兴财光华突然进行了一次 「收缩」。天眼查数据显示，2025 年 12 月 8 日，该事务所将注册资金从 3850 万元大幅减少至 1630 万元，减幅高达 57.7%。与此同时，该所更换了执行事务合伙人。
图片来源：雪球
那么，风暴眼中的中兴财光华，最新情况到底如何？
12 月 23 日，《每日经济新闻》 记者前往中兴财光华的总部进行实地探访。记者进入办公区域后，前台工作人员表示不接受任何形式的采访。一名在独立办公室内办公的员工在得知记者来意后，同样表示拒绝接受采访。记者注意到，办公区内多数独立办公室房门处于关闭状态。
办公区内多数独立办公室房门处于关闭状态 每经记者 可杨 摄
在电梯区域，记者遇到两名从中兴财光华办公楼层离开的人员，其手中携带的文件标题显示为 「终止 《审计业务约定书》 的协议」，文件内容中甲方为某上市公司。根据两人相互交谈中的信息，他们均已离开中兴财光华，并已前往其他会计师事务所执业。
公开信息显示，中兴财光华始建于 1983 年，在全国设有 35 家分支机构。中注协披露的历年事务所综合评价百家排名信息显示，在 2024 年之前的十余年间，该所曾快速扩张，业务规模和执业人员数量持续增长。2023 年，中兴财光华的收入已由 2018 年的 1.05 亿元增长至 13.74 亿元左右，注册会计师由 378 人增长至 824 人。
但近两年，这一趋势已出现变化。2024 年，中兴财光华的收入规模和注册会计师人数较前一年出现回落，合伙人队伍也出现收缩迹象。
蓝天燃气发布的公告显示，截至 2024 年末，中兴财光华合伙人为 187 人。但中兴财光华公众号近期披露，2025 年合伙人会议的参会人数已降至 160 余人，较上年末明显减少。
值得注意的是，11 月份年度合伙人会议上，中兴财光华首席合伙人姚庚春强调，2025 年是提高年报审计质量的关键一年。要充分认识到当前审计质量遇到的困难以及有利条件，全体合伙人要共同努力，全力提高年报审计质量……
一名财税与审计方面的从业人员向记者表示，中兴财光华在业内属于中型事务所，2024 年上市公司客户量在全国事务所中排名第 23 位，以承接 ST 公司及中小板企业审计为主。风格上看，中兴财光华 「擅长」 低价竞争，激进拓客。
「换所不换师」 的现象较为常见
截至 12 月 30 日，A 股和新三板仍有部分公司聘用中兴财光华作为年度审计机构，如*ST 万方、麦趣尔、华夏幸福等。
根据证监会近期公布的 《从事证券服务业务会计师事务所备案名录 （截至 2025 年 12 月 16 日）》，中兴财光华尚在列。
在采访过程中，每经记者也留意到，上市/挂牌公司在改聘会计师事务所时，存在 「换所不换师」 的情况。
如前所述，今年 11 月至 12 月 26 日，91 家 「弃用」 中兴财光华的新三板挂牌公司中，有 12 家的改聘理由是 「前任会计师事务所审计团队加入拟变更的会计师事务所」，占比达到 13%。
此外，A 股上市公司也有不少 「公司换了会计师事务所，但签字注册会计师不换」 的案例。以中兴财光华这波 「撤单潮」 来看，一些公司新聘任了会计师事务所，但新所里拟签字注册会计师有原中兴财光华的 「人马」。
以国际实业为例，12 月 20 日，该公司公告宣布拟改聘中名国成作为公司 2025 年度财务报告及内部控制审计机构。拟签字注册会计师刘雅烁原任职于中兴财光华，自 2022 年度开始为公司提供审计服务，2025 年开始在中名国成执业。
再比如东方智造。今年 8 月底，公司宣布 2025 年度审计机构拟从中兴财光华变更为尤尼泰振青。12 月 24 日，东方智造宣布变更签字项目合伙人。其中，拟签字注册会计师李东青是 2025 年开始在尤尼泰振青所执业。而东方智造由中兴财光华审计的 2024 年年度报告签字注册会计师中，也有 「李东青」。类似情况还发生在吉林高速、西王食品、飞利信等多家公司身上。
跳出中兴财光华的案例，去年 12 月，万里石宣布 「换所」，同时也沿用了邱俊洲、王艳丽作为签字注册会计师。这两名会计师是万里石 2023 年审计报告的签字会计师。
2024 年 10 月至 11 月间，万林物流宣布变更会计师事务所，拟签字项目合伙人、签字注册会计师却是 「熟面孔」。
中国注册税务师协会专家、中央财经大学访问学者丁会仁接受每经记者采访时表示，上市公司 「换所不换师」 的现象较为常见，尤其存在于审计团队与客户长期合作后跳槽至新事务所的场景。这背后的原因与沟通成本及效率有关。上市公司为减少新团队磨合成本，倾向延续熟悉业务的会计师。此外，一些会计师还会通过更换事务所维持客户关系，规避轮换制度。但长期与同一会计师合作可能导致公司审计流于形式，会计师的独立性受损。
财税审计专家刘志耕在接受每经记者采访时也提到，当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因审计问题被监管部门处罚比如暂停证券服务资格时，上市公司往往会选择更换事务所。但原审计团队对客户业务非常熟悉，如果跟着一起 「转会」，能快速接手工作，减少业务中断的风险。比如瑞华所被处罚后，其大量客户和注册会计师就转到了其他事务所，便是典型案例。
上海明伦律师事务所王智斌律师也告诉每经记者，上市公司更换会计师事务所时 「换所不换师」 的现象具有一定普遍性。他认为，这种 「熟人」 现象也可能削弱审计独立性，使审计工作难以摆脱既往合作惯性的影响，难以充分发挥审计的监督作用。
王智斌说，根据财政部的相关规定，注册会计师为上市公司提供审计服务，关键审计合伙人连任和累计服务年限均不得超过 5 年，该规定属于强制性要求。
刘志耕表示，由于目前针对签字注册会计师随所流动的情况，信息披露要求还不够细化，市场难以及时识别其中的风险，监管部门也可能因信息滞后而难以有效干预。在事务所层面，如果 「人随客户走」 成为常态，还可能引发低价竞争和恶性竞争，进一步挤压审计成本空间，甚至影响审计质量。
丁会仁提到，《中国注册会计师职业道德守则》 属行业强制性规范，但监管侧重事务所整体轮换，对个人追踪存在执行差异。「当前证监会正强化 『换所不换师』 专项检查，建议关注后续政策对签字会计师流动性的限制细则。」
记者|陈鹏丽 可杨
编辑|何小桃 陈旭 杜恒峰
校对|段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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