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2014 年凭一首 《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 爆红以来,余秀华似乎总能处在舆论的中心。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个性,她的第一段婚姻和与 90 后男友被围观的恋情,再到最近和完颜慧德的 「互动」……她说自己总能引来 「邪火」,而不知不觉间,这股 「邪火」 已经烧了整整 10 年。
这 10 年间,余秀华一直处在被观看、被讨论的位置,但她似乎并不在意。就像她在新诗集 《后山开花》 中写到的:「花还是不要脸地在开 / 你看到这首诗说明 / 我还臭不要脸地在活。」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 (ID:new-weekly),作者:晏非,编辑:钟毅,题图来自:新周刊
余秀华又上热搜了。
一档把余秀华和完颜慧德放同框的新综艺,让两人不出意料地撞出火花。人们循着八卦的味道点开余秀华的微博,主页却只有新书 《后山开花》 的宣传信息,其中还夹着其好友、纪录片导演范俭新书 《人间明暗》 的宣传。
(图/新周刊 摄)
最近这段时间,她都在为新书忙活。从英国回来后的这 2 个月,她几乎每天都排满了采访、直播或拍摄,忙得只能用碎片时间看看书。跑完北京,又往重庆赶。「这个时代不像过去,坐在家里把书就卖了。」 她对我们说道。
第二次见余秀华,是在北京的一家酒店里。她掀开一角的被子下,压着一本摊开的 《人间明暗》。不远处的床头柜上,胡乱摆放着眼镜、铁叶酸片、安眠药、褪黑素。而前一天晚上,我才在北京郊区看她做完了一场新书宣发直播。而除了参加活动,她几乎不离开横店村。
「邪火」10 年
「前段时间累得要命,回到北京休息了两天,我才稍微好一点。」 聊到最近的生活,余秀华有些疲倦,「我不累的话,基本上不怼记者的。我要是怼,其实就是提不起精神。」
诗人余秀华,最近又多了些新鲜的体验。大英图书馆邀请她去表演舞剧,《时尚芭莎》 请她走红毯,李宇春称她为偶像、与她合照,引来一大波粉丝在评论区高呼 「双厨狂喜」。但宴席散场后,她便将之抛诸于脑后:「我不在乎当主角还是配角,跟我没什么关系。这些流量能变现吗?」
如果从 2014 年发表 《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 算起,余秀华已经实打实地火了 10 年。她从不否认自己曾经想博眼球的心态,但在成名之后,经历得越多,她越发感到,这一切更像是一股 「邪火」。
「我知道我这个人容易搞事。也不是我故意去拱火,现在他们就在微博上等着我,『看看余老师今天回了谁,有什么新鲜的骂人的话』。」 她似乎并不关心舆论是如何运作的,只是会在风头最盛的时候少发微博。「我爸就说我天天吃饱了撑得慌,『你现在给我静下来,给我待在家里,什么话都不要说,什么事都别做』,但我也待不住。」
不光是旁人不理解 「余秀华怎么还没熄火」,站在舆论中心的余秀华,有时候自己也犯嘀咕。大概是在 2018 年,她开始失眠。「也许就是天生神经比较敏感,没有任何事情也会失眠。吃安眠药还是可以的。心理医生?我觉得听他们说那些鬼话,还不如多看两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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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喝酒对余秀华来说,更像是一种习惯,没有什么工具意义。「我想喝就喝,一个人喝。」
得了一瓶好酒,余秀华会显得格外开心。「我老爸给我打酒,一般都是 (买)十几块钱的。(我买)20 块钱的,他都要说 『哎,秀华,20 块钱一斤酒,是不是有点浪费?』,我说 『是是』。」 在父亲看来,想喝酒的余秀华显得格外大方。「我听到我爸 (说):『你除了自己喝酒愿意花钱,别的钱就好像很不愿意花。』 我说:『你又不是没钱,找我要钱干吗?』」
比起喝酒,吃 「药」 更像是她缓解焦虑的方式。「维生素,还有什么他汀、鱼油,乱七八糟的,只要我觉得有点好处的,我都搞回来吃。从今年开始,我说要不喝酒,要不吃药。」
在接受采访的间隙,余秀华还在微信上让儿子帮她买药,即便对方并不赞同。「有一段时间我和我儿子说,我现在吃了药,我心里很舒服,就是一种心理安慰,好像吃了药就不会得病一样,他说 『你才是真的有病』。我今天在想,其实所有的东西,包括衣服和书买多了,也是一种欲望的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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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 《后山开花》 收录的是 5 年前的作品,但余秀华让我 「放心」,说自己还在写诗。她只是忙起来没空,回横店天气热了又很烦恼,身体状况跟不上,有时候早上起不来。「太自由了我靠。」 她回答,又像在自我评价。
但在 《人间明暗》 中,范俭写下了余秀华对他提起的另一种可能性——「置身于一段过于具体、过于复杂,甚至伴随着暴力的亲密关系里,她失去了某种想象力」。
来者不拒
「原来我跟前夫和后来的男朋友都是这个调子 (相处),最亲密的时候也会插科打诨,我觉得他们也是受够我了。」
继尹世平后,杨槠策成了余秀华无法回避的问题,即便这一页已经被翻了过去。「我不像那些善良的女人,什么分手还做朋友,我去他的……」 背对着后海的夕阳,余秀华笑嘻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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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秀华在亲密关系中遭遇的暴力,至少她的至亲好友都有目共睹。范俭在书中写,因 Y 先生女儿的教育问题,两人吵了几句,Y 先生当街摔了装着余秀华电脑的包。而范俭和余秀华的经纪人,都见过她脖子上红色的伤痕。但在家暴事件登上热搜后,她又拒绝了警方为她鉴定伤情的建议。
在接受伊能静采访时,余秀华提到,这段没有领证的感情,始于对方的热烈追求,而她在初期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
「其实我儿子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他就是带着某种目的来的』。我阿姨、我爸爸觉得他这么年轻,身体是正常的,我脾气还不好,最多两年就分开。我心想,不是,我也没想过和他过一辈子的,那样我会痛苦得要死。」
得不到旗鼓相当的爱,不只是属于余秀华的情感困境。「我被拒绝很多次,是因为我对对方有很高的精神要求。我妈说 『你看上的人看不上你,别人看得上你,你看不上他』。我说看得上我的人肯定比我差,我要他干吗?这种追求不高。」 她并不避讳自己的 「问题」,「我觉得我长得很丑所以被拒绝。应该大部分就是这个原因 (身体残疾),还可能是我性格古怪,很多 (原因)的」。
「这个问题太难搞。以什么方式处理,(生活)都无法保持一个平衡。」 今年 48 岁的她,逐渐放下了曾经的执着。「来者不拒,不来不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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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余秀华的诗歌与表达,似乎让外界产生了很多奇特的想象。隔着屏幕或在观众席时,年轻人会向她请教恋爱的问题;真要和她产生工作上的交集时,人们又总是下意识地提醒相貌出色的男性 「保护好自己」。
她习惯于四两拨千斤地应对。「成名之后,我还是和曾经所爱的人保持很好的朋友关系。我有个男性朋友,年轻的时候他就特别怕我,我让他上 (二楼)来坐坐,他骑着车就溜了。有时候把这种深情搞成了一种戏谑,别人也不知道你是真的还是开玩笑的。现在他不溜,他会和你聊很多,因为朋友当久了。」
当自己有 「撕心裂肺」「整个心脏都爆炸」 的感觉时,余秀华会打电话给当时最亲密的朋友。即便知道对方给不了什么可参考的办法,但重要的是 「不管在什么状态下,他都会接,会听」。这对她来说,是 「人生一大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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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中围绕着余秀华的、服务于她的,似乎都是男性:爸爸、儿子、经纪人、出版编辑、纪录片导演……而她也不遗余力地给他们相应的反馈:给父亲买车,给儿子买房,担心自己给经纪人的工资不够高,听从出版社的每一次宣发安排,以及对着镜头敞开自己的生活。她甚至给前夫买了一套房,只是因为担心对方的养老。
而与她进入过亲密关系的男性——杨槠策,则是伤害她的人。直播余秀华醉酒等行为,在余秀华看来,极大地伤害了她和朋友之间的关系生态。「破坏形象我觉得这无所谓,但他把我以前建立的我对人的想象、对美好的追寻,还有身边朋友的关系网,破坏得很厉害,这让我特别生气。」
可惜,她或许也会将那份 「白羊座的温柔」,分给自己未来的伴侣。
没有如果
「要不要用才华换美貌和健康」,这可能是余秀华最常被问到的问题之一。
「那是不可能的。」 余秀华回答得很决绝,「因为这就涉及一个问题——『我』 到底是啥?更多的是指灵魂,还是指这具躯体?我想更多的应该指一个人的灵魂。那就不存在有没有才华的问题,因为它本来就是灵魂的特质之一。所以上天自有安排。你想假如我的肉体也好看,我感觉自己肯定更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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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道即巅峰,会带来心理落差吗?余秀华的答案也是否定的。「其实我在意的不是我整个人生的状态。我是一个目光短浅的人,细小的牵绊就足够我劳神。谁说了一句话让我不开心,我就要好久才能平复。」
而巅峰带来的 「邪火」,有时候也会 「烧」 到好友身上,这让余秀华心里又生出一丝怯懦。「我很想和他们喝酒,但我不约。怕他们拒绝我难受。」
这 10 年间,余秀华一直处在被观看、被讨论、被分析的位置。「我要面对许多人的质疑,他们会在你怼他们的时候,把你的历史翻出来,作为你的一个案底来对着你,这让人非常难受。」
但她依然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我)看 《始于极限》 的时候会想,那个对话的女孩 (铃木凉美),她的身份是非常特殊的。当女性陷入泥潭,要花费多少力气把自己拔出来?而且她身上的那些淤泥肯定是洗不掉的。如何一身淤泥地生活,而且还要坦诚大方地活下去,这是非常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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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名,让余秀华的许多愿望得以实现。她拥有了不做农活也不必愧疚的自由,可以给自己买很多不穿也没关系的新衣服。「和童年的困境有关系,(当时)只有过年的时候会穿一套新衣服。现在我会 (把)一件旧衣服穿很久,旁边的新衣服舍不得穿。但我会觉得新衣服都是我的。」
发生在余秀华身上的变化,不只是经济的改善。2017 年母亲去世,《后山开花》 记录了还在悲伤余波中的余秀华。几年后,父亲有了新的伴侣。而 28 岁的儿子,至今不愿意谈恋爱结婚。余秀华觉得儿子是受到了家庭的影响,但她对此并不担心。「我很自私,他肯定不会要我给他带孩子,他不结婚我清闲得很。他是一个没有很多物质激情的人,所以他能花很少的钱生活得很好。」
《后山开花》,余秀华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4-5
那么余秀华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我想是尽可能地满足自己的愿望,但那个愿望不要太离谱。你吃得饱、穿得暖,别的都可以不存在。其他高出这些的,都是人的欲望。欲望太多了才痛苦,没有欲望就没有痛苦。」
采访的最后,我们请她做一道排序题。在后海的小船上,她挥舞着双手,在桌面上 「排列」:「自己、诗歌、孩子、金钱、父母、爱情。」 她对我说:「金钱肯定越多越好!放在孩子后面吧。我就是纯粹地爱嘛,爱孩子。我爸已经把我排在第一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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